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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花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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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行旅的尽头在哪里?或许根本就没有尽头,就像眼前的青草一样延绵不绝。

    那一双尚留着江南烟雨和绿波春水的眼睛不免惊疑,原来世上这样一片不会被春风吹皱的碧海。

    碧海万顷,开着白色的巨大的花,一各牧羊人提着鞭子,拆开花瓣走了进去。

    疾驰的骏马放慢蹄步,仿佛归家一般悠闲散漫,停在其中一朵巨大的花朵前低头咬一撮青草,那花原是圆顶帐篷,很大,外面还有两个人持枪站着。

    驾车的人也不催,自顾自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鸣哨,少女们惊喜不已地抬头,看到两只矫健的雄鹰盘旋在上空。

    其中有一个女孩子颤巍巍地问道:“你们说,这两只老鹰会不会冲下来琢瞎我们的眼睛?”

    她也要问这个!海兰珠转手中的树枝想,这树枝是她在路上折的。

    “少见多怪,这可是海东青,没事啄你干嘛?”答话的女子姓宋,带着一身的贵气,又精通诗书,与几个不通文墨的农家女子相比,自然胸有成竹,不免显得有些骄矜,方青鸢虽然不喜欢她,却喜欢听她吟诗。那些字句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这个不是海东青!”另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很像,虽然我也希望是,但它们真的不是。”一个姑娘跳了出来,少女的眼中露出单纯的苦恼。

    方青鸢看到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她穿着一件红色蜀锦褂,头发扎成许多小鞭子,头顶上攒着一团缨络,脚上蹬着一只红色的靴子,亮丽得如同初升的朝阳。她很可爱,尤其是笑的时候,带着稚嫩和单纯,方青鸢盯着她腮边的小酒窝出神。

    “我想要一只海东青,最好和金国四贝勒饲养的那只一样,可惜没有。”鲜红的少女挫败地低头,一脸的失落和不开心。

    方青鸢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可是有人却抢险开口。

    方才坐在马背上呼喝的人立即翻身下马:“玉格格,科尔沁美丽的小太阳,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额祈葛,这是额祈让我送来的。”红衣少女说着,胳膊挽着大食盒,大步流星地跨向帐篷,却被守在门口的武士拦住。

    “首领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尤其是玉格格。”说完看向她们一车女人,干脆地说,“快带她们进去。”

    红衣少女因为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气呼呼地抡起拳头,幸好一个中年妇女从另外一顶帐篷后面走出拉住她:“小祖宗,您这是在做什么,一会儿让你额祈找到,小心你的屁股。”她左哄右哄,总算把咋咋呼呼的少女拉走了。被推进帐篷的那一刻,方青鸢回头一看,摔在地上的食盒是空的,不知为什么,愈发觉得着她机灵可爱。

    她想再见他,却被逼着面向另一个人——他们威严从容、气度不凡的首领。

    而坐在首领旁边的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眼睛似乎不大好,总是觑着,方青鸢垂着头,偷偷抬起眼,好奇地盯着他编成辫子的胡子,只觉得新奇。他的一只手敲着桌子,另一只手上托着一本厚厚的黄纸,表情严肃而认真。

    十个汉人女子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站在两个着装奇怪的人面前,遭受着考问般的审视,变得手足无措,像夏末时的落叶般瑟瑟发抖。

    “这是最后一拨,如果还没有……”寨桑扶着额头,“唉……我也不可能再派人去冒这样大的危险……”

    老者严肃地点头,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报:“首领,圣僧来了。”

    寨桑突然伸手止住老者,沉默良久才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等会儿会问你们一个问题,要是答对了,会有天大的惊喜。”说着,便叫来人把她们带进另一只帐篷。

    这个帐篷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花盆。

    即使在花团锦簇的江南,他们也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花,纷纷围上来观赏,除了两个人。

    姓宋的姑娘站在角落里,盯着手腕上的镯子发呆,而哑巴姑娘抓着树枝,趴在帐篷门口朝外张望。

    后来,侍卫又送来一些食物,她们吃着聊着,已经没有原先那样害怕了,相处得十分融洽,又除了那两个人,哑巴姑娘只是吃不能说话,而姓宋的姑娘不吃东西也不说话。

    后来有人问:“你们说,答对了的奖励是什么?”

    “金银财宝。”

    “不对,刚刚送饭的人告诉我,如果能答对,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题目是什么,万一很难怎么办?如果问的是水稻小麦就好了。”

    说说笑笑暖和了冰冷的帐篷,只顾聊天的姑娘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一个同伴,一个原本站在角落里的同伴不见了。

    方青鸢仍然站在门口,通过缝隙,张望到姓宋的姑娘站在外面,不停往外塞着什么,等她回来的时候,方青鸢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不见了。

    “你刚去哪儿了?”

    宋姑娘随口回答:“出去透透气。”说着便走向那株奇异的花。

    方青鸢好奇得盯着她的脚步,视线随之落到了那株花朵上,那一刻花瓣轻微颤动,似乎刮进来一阵风。

    “咦!”一步之遥的宋姑娘不自觉朝着花瓣伸出手,那一刻,忽然刮来一阵冷风。

    “尊贵的客人们,请随我来。”来人客气地说道。

    于是她们十个人又被赶进了刚才的帐篷。

    领主焦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期待,冲着老者点点头。

    老者低头说了一声是,便对着她们道:“我说一句,你们接下一句,谁能最先接上,就算胜出。”

    方青鸢无聊地转着树枝,心不在焉地听着,蓦然间,觉得一种十分熟悉。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下面两句是什么?”

    方青鸢想起来了,这是一首诗,她听宋姑娘吟过,她只觉得好听,记得却不是很清楚,她想着,不由看向了宋姑娘,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所有姑娘都在看她,因为她们都知道宋姑娘平常最喜欢吟诗,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对上?

    宋姑娘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昂首挺胸,字句清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以惘然。”

    她微微叹息,来回踱了几步,慢悠悠道:“这几句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的《锦瑟》瑟,琴也,披着锦缎琴是何等珍贵,当初凌云壮志,而今只能惘然,可惜他才华横溢,却只能如明珠入海,在漫长的艰苦何煎熬蹉跎一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花……”念完这一首诗,她的泪已滴了数行。

    白头发的老者从发黄的纸上抬起头,眼底闪着希望的光泽:“对,对,对,一字不差。”

    寨桑拍案而起,哈哈大笑:“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说着立即吩咐人将玉格格带来。

    等到那个红衣小姑娘出现时,一直低头盯着脚尖的方青鸢终于抬起头。

    “玉儿,快过去。”

    小姑娘被拉到了宋姑娘面前,寨桑兴高采烈地指着她说:“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姐姐,以后要听姐姐的话。”

    她哼地扭头:“我才不,我姐姐我自己选。”说着便踏着红色靴子走过来,停在她面前,眨着一双天真活泼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单纯的快乐和高飞的向往。

    方青鸢熟悉这种眼神,报之理解的笑容。

    玉儿一愣,立即拉住她的手:“姐姐,做我的姐姐好吗?”

    身旁的人提醒:“格格,她是个哑巴,您的姐姐怎么可能是个哑巴?”

    “你说不可能,我说可能,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究竟你是格格还是我是格格?”

    “当然是您说了算,当然您是格格。”还能怎么回答?

    好伶俐刁钻的丫头,方青鸢习惯地敲敲她的头。

    寨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圈,更奇怪,为什么初次见面的人没有丝毫陌生和尴尬,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失散已久的姐妹。

    “不行。”寨桑皱眉,“这件事关系到你的一生,我不允许你胡闹。”

    “我的一生我自己可以做主。”鲜红的女子排着胸脯倔强地顶嘴。

    “可是这也关系到整个科尔沁草原……”寨桑瞪大眼睛,顿了一顿,双手叉腰,“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额祈葛而是科尔沁部落首领。”

    红衣丫头嘟嘴,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却仍一声不吭。

    “你听到没有,”寨桑火冒三丈地呵斥,“你敢不服从首领的命令?”

    她没有丝毫退怯,只有更加熊烈的火焰,秀美的双唇紧紧抿着,仍旧一言不发。

    可是这沉默终究被打破。

    “既然她们投缘,又有何不可?”话音刚落,刚才那个僧人又掀开帐篷走进来。

    “可是圣僧,谁能对下两句诗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僧人摇摇头:“首领难道要找唐朝的李商隐吗?

    “可……她是个哑巴。”

    僧人微微一笑,低头指向方青鸢的脚边。

    原来地上用树枝勾了两行字。

    “此情可待良人梦,少年懵懂惘然时。”

    “可这不对。”

    “诗者,心声,并无对错,世人总为皮相所惑,声名所累,小纳则不然。”

    方青鸢笑着点头,而当他问她为什么写下这两句时,她便只能摇头,然后用树枝在地上认真地划下几个字:我是谁。

    那个面无表情的僧人微微一笑,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谎言:“你……是寨桑首领的女儿,玉格格的姐姐……海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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