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龙凤呈祥 > 结局(下)

结局(下)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龙凤呈祥最新章节!

    结局(下)

    “宋都督。”楚谣出声喊住他,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藏宝图, 来源于咱们大梁的开国首富沈方, 并没有您要寻找的东西。”

    她没说出“不死丹方”四个字, 在场知晓之人并不多, 冒然说出这种无稽之谈, 往后更会以讹传讹, 惹出更多麻烦。

    宋亦枫原本没准备理会,却又觉得她的话可笑之极:“寇夫人,《山河万里图》是宋朝的, 沈方是我朝的,中间相隔了几百年。”

    楚谣心知无论自己怎样解释,宋亦枫也不会相信, 她想拖延时间, 多拖一会儿,寇凛便多一些时间思谋:“那是因为真正的藏宝图并非原图, 而是沈方所绘之赝品……”

    话说半茬, 脖子某处忽然一痛,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尔后便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了。

    她仰头看向大船上的江天屿, 见他把玩着本该挂在腰间的蛊盅, 知道自己可能被他封了穴道。

    宋亦枫果然也不在意, 带着人准备登岛,却又被挟持着楚谣的黑衣人喊住:“宋大都督, 在下只负责替你们抓住寇夫人,你们和锦衣卫之间的争斗,在下就不参与了,余下的钱……”

    宋亦枫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阿靖。”

    又一名戎装男人出现在楚谣视线里,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当暗器一般抛了下来,被黑衣人接住。

    楚谣凝视宋世靖,宋亦枫的二儿子,年前在京城行刺她父亲的,正是此人。

    据寇凛说,宋世靖是宋家除了定国公宋锡之外,最长脑子的人。

    黑衣人打开信封,抽出一沓银票。

    楚谣看那银票厚厚一沓,五十两一张,有些奇怪。先前宋亦枫想要收买寇凛时,直接拿了一张十万两的巨额金票。

    再看黑衣人数金票张数时,时不时用拇指沾一沾舌头上的口水,她明白了,银票定是浸过毒。

    宋家人之前与他接触,应是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如今用以杀人灭口。

    楚谣说不了话,没办法提醒他。

    但她身体能动,是可以制止的他的。

    不过楚谣想不到任何制止他的理由,再说他已经沾了毒,制止也晚了。

    “合作愉快,后会无期。”黑衣人数完银票后,塞信封入腰间的防水囊中,砍断锁链,放下小船,独自离去。

    甲板上只剩楚谣一人,扶着船舷站立。

    江天屿朝那远去的黑衣人扫了一眼:“大都督何必呢,我们天影内也有这样的人才,竟还劳烦去请江湖人士,多花银子不说,靠得住么?”

    “江护法放心,靠得住。”说话的是宋世靖,抿唇一笑,“我们并不是信不过江护法,毕竟天影内有个内奸,至今都没有抓出来。”

    “内奸在京城里,我手下的人,我都是很放心的。”江天屿说着话,收起蛊盅,拍着船舷从自己的船上,跃到锦衣卫的船上,将楚谣拦腰抱起,“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楚谣嫌恶的瞥他一眼,却也没有挣扎。

    她走不了山路,肯定是要有人抱着她的。

    “走。”宋亦枫留下二十人看船,带了将近百人登岛,其中有一位算命先生装扮的人,左手持着一个转经筒模样的铜质物,右手拿着一个罗盘,宋世靖对其极为恭敬,屈身在后,一连说了好几个“请”字。

    而江天屿只带了十来个人。

    一行一百多人,称不上浩浩荡荡,但也颇为壮观的直奔着溪谷而去。

    *

    溪谷中,众锦衣卫们还在发愁怎样破除洞口的木藤阵。

    小河不懂五行阵,也就没跟着一起想办法,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驻足一地久久不动,他愈发感觉真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若真的是动物,也不该是野兔野狗,起码是野狼野熊之类的。

    “刀。”寇凛突然伸出手。

    一名手下抽出绣春递给他。

    寇凛解了兵器匣,扔给小河。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肉疼着攥成一把金粉:“金克木,试一试吧。”

    小河猜到他要做什么,急忙道:“让属下试吧,您的轻功比属下差多了!”

    “横竖都是一句话,你就不能说的好听点?”以刀背将小河拨去一边,寇凛足下一点,借力跃入半空。

    靠近藤蔓时,那墙藤蔓果然如同冬蛇苏醒,再度扭动起来。伸出触手,伸向寇凛的手腕脚腕以及腰部。

    寇凛反应极快,挥手撒出金粉。

    “滋”的一声,藤蔓冒出一丝烟,有退缩的意图,寇凛手起刀落,瞄准根部,连扎根的山体都被他砍下一大块。

    其它伸过来的藤蔓,寇凛也是同样的办法,躲,洒,追,砍。

    不一会儿,便将一整片木藤拆的干干净净,随后,一个不规则的洞穴大门暴露于众人眼前。

    一众锦衣卫看直了眼。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昧着良心不得不夸他们家大人厉害,现在是真想往死里夸他,可包括爱乱说话的小河在内,此时此刻都不敢吭声。

    一口气的功夫,他们家大人“啪啪”捏碎了好几锭金子,心头肯定正在滴血,谁开口谁完蛋。

    寇凛落地后,果然一副快要窒息了的面孔。

    绣春刀还回去,没等他喘口气,一名锦衣卫忽然道:“大人,小江来了!”

    众人望过去,待瞧清楚人数后,脸色的血色都被抽空了。段小江他们本该在船上看顾夫人,此时全都跑来了,却不见夫人,九成出了事。

    “大人,出事了!江天屿和宋大都督突然出现,夫人被他们抓住了……”

    段小江没让他们失望,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与他们预想中的一模一样,然而下一句又惊了他们一跳。

    刷刷,他们接连抽出兵刃,看向四周的眼神充满戒备。

    小河的感觉是对的,自他们登岛,的确有人始终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皆是暗卫出身,竟无法发现此人的踪迹,足见其能耐。

    “别管这盯梢之人了,大人,咱们先回去救夫人吧!”小河心急火燎。

    “回去打得过?”寇凛站着不动,冰凉的眼神环顾四周,“等他们来。”

    ……

    不多时,宋亦枫一行人便抵达了溪谷,一看到寇凛,就想起自己最疼爱的长子宋世钧被他活活冻死的场景,拳头都要攥出血来:“寇指挥使,别来无恙。”

    宋世靖看向寇凛的目光,与他父亲如出一辙。

    后排的宋家死士们速度出列,将近五十人,包抄起寇凛一行锦衣卫。

    寇凛没理会他们,看向宋亦枫身侧的江天屿,不辨喜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最终落在被他打横抱着的楚谣身上。

    楚谣说不出话,扭头与他对视。

    寇凛见她没有损伤,微不可察松了口气的模样:“江天屿,你怎么着她了?”

    “寇指挥使放心,尊夫人只是被我封了穴位,暂时不能说话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损伤。”江天屿还特意看了眼她的腹部,“但你若不肯配合,那就不好说了。”

    “配合什么?”寇凛冷笑,“要本官束手就擒?还是饮刀自尽?”

    “哪里可能,你若死了,你夫人也保不住。你不是傻子,我也并非信守承诺的君子。”江天屿笑着道,“你帮我们寻找宝藏,拖延着时间,或许还有机会翻身,你说是不是?”

    寇凛眯起眼睛:“这不是已经找到位置了,还指着本官做什么?本官真纳闷,宝藏只不过是个传说,本官跑这一趟,本也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你们竟这般确定存在宝物,为此机关算尽,不辞劳苦?”

    江天屿啧啧:“我家老影主自然有确切的消息来源,这藏宝地比帝王陵墓里的机关还多,正需要你这大梁第一聪明人来破解。”

    “不敢当。”寇凛懒懒散散地道,“你们应该请的是盗墓贼。”

    江天屿努努嘴:“寇指挥使身边,不就有一个江湖中一等一的盗墓贼?”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段小江身上。

    段小江摊手:“我已金盆洗手许多年,手艺远不如从前,不入流了。”

    江天屿没忘先前的仇恨:“麻风岛闯过我布下的重重毒障,偷走我的药人,你说你不入流?”

    段小江讪讪一笑:“那不是我厉害,是你的毒障不入流。”

    江天屿气白了脸,冷哼一声:“呵。”

    寇凛嘴角轻提,神情显露出几分轻蔑:“江护法,上次逃过一死,不老实躲着,还要撞本官枪口上来?”

    “说句真心话,我实在佩服寇指挥使精湛的演技,心里明明都一团乱麻了吧?”江天屿抬头瞧了眼昏暗的天色,“我早告诉过你,这海上不比陆地,变化多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有本事笑到最后。”

    “行了。”宋亦枫皱了皱眉,不想听他们做这些无聊的口舌之争,看向山壁上那个不规则的洞口,也不知询问的谁,“是这个洞吗?”

    只见一人形似鬼魅,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窜了出来,落在宋亦枫身边,指着山脚被砍断的藤蔓:“是的,先前这些藤蔓挡在洞口外,活的一样,连绣春刀都可以绞断。”

    一众锦衣卫看向他,近几日在岛山上跟踪他们的,便是此人无疑了。

    长着一张成年人的脸,身材却似五六岁大的孩童,是个侏儒,肉干般清瘦,难怪不易发觉。

    宋世靖侧身让路:“赵天师。”

    被几个宋家死士保护着,算命先生装扮的赵天师从后方走出来,低头注视手中罗盘,连连点头:“山为阳,水为阴,此地适不适合藏宝贫道不知,但却适合布阵。”

    “寇指挥使,请吧。”宋亦枫指了下洞口,示意寇凛打头阵。

    他很想在寇凛面前折磨死楚谣,让寇凛也尝尝滋味,再将寇凛给千刀万剐了。但眼下必须忍耐,稍后不迟。

    寇凛没有出口拒绝,眼下的形势似乎也轮不到他拒绝。

    他看向楚谣,见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溢满了担忧,便温柔笑了下,示意她不要担心。

    这笑容落在外人眼中,强颜欢笑的意味儿浓厚。

    “小江,走。”寇凛招呼一声,取过自己的兵器匣,再度一跃,进入山洞中。

    “你们机灵些。”段小江嘱咐留在外的锦衣卫。

    “你千万保护好大人啊!”小河也忧心忡忡的叮嘱他,心道要是千机在就好了,千机的应变能力只比大人稍差点儿,他们远远不如。

    段小江点了点头,追着寇凛飞身进入洞中。

    “爹。”见宋亦枫准备跟上去,宋世靖喊住他,“里头不知是什么情况,不如让孩儿去吧,您在外先观望观望……”

    “你留守在外,我进去。”宋亦枫打断了他,点了三十个亲信,连同那位赵天师,接连进入洞中,“江护法,你也来。”

    江天屿将楚谣放下来,交由宋世靖看管,只带一人入内。

    一柄重刀立刻架在楚谣的脖子上。

    小河在对面喝道:“你们是多没自信?这么多人将我们包成粽子,还怕我家夫人一介弱质女流跑了吗?”

    宋世靖微蹙眉,扬起手臂,动了下手指,示意收刀。

    他看向那个洞口,内心忐忑,担忧着他父亲会有危险,毕竟寇凛狡猾多端。

    可他父亲是个自负又固执己见的人,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信不过。

    同时他也很想不通,就算有宝藏,他们宋家也没那么缺钱吧?

    为何要冒着这般风险亲自出海?

    肩膀轻松后,楚谣看一眼洞口,又瞧一瞧宋世靖的神情,见他眼眸里的狐疑,知道他并不清楚不死丹方的事儿。

    天影与宋家接触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戍边。

    他有疑惑,楚谣也有。

    她不懂寇凛怎么一句也不和宋亦枫解释,告诉谢煊一直都在骗他。

    ……

    外头天色已晚,洞内更是漆黑,宋家的人早有准备,是提着灯进来的,寇凛这才看清楚洞里的情况。

    没任何特殊,就是一个坑坑洼洼不断向内和向下延伸的山洞。

    “属下走前面。”段小江跳去寇凛前面的大石头上,从地上捡了不少小石头,取出几颗曲指弹向前路,确定没有机关陷阱才抬步,“大人,踩着属下走过的路。”

    寇凛点点头,步步谨慎,同时与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宋亦枫低声聊天:“下官实在费解,宋大都督竟会相信长生不死这种荒诞之言。”

    宋亦枫冷笑:“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以你贱民出身,都能在京城横行霸道将近十年,与我堂堂定国公府为敌,岂不比长生不死更加荒诞?”

    如此羞辱之下,寇凛不见恼意:“下官是虚心求教,大都督不肯指教便罢,何必挖苦下官?堂堂定国公府气度何在?”

    “我只是不解你为何费解,自古以来长生不死的传闻少么,有何稀奇?”宋亦枫倒真在意这份气度似的,回答了他,“何况对我来说,这点儿付出不算什么,宁可信其有。”

    寇凛勾了勾唇:“这点儿付出?与天影合作多年,出钱出力,恶事做尽,如今您还大老远亲自跑来……”

    宋亦枫打断他:“大老远跑这一趟,即使一无所获,能将你给宰了,为我儿子报仇,一雪前耻,也是值得的。”

    寇凛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浓郁:“那怕是要令大都督失望了。”

    宋亦枫:“怎么?”

    寇凛:“京城内您劳师动众的陷害下官,也没见下官丧命。说句您不爱听的,凭您的头脑,打仗还行,想要下官的命,怕是比得到不死丹方更难。”

    宋亦枫:“京城规矩多,你身边又高手环绕。现如今你自己贪财跑来荒岛,即使我没抓着你夫人,就凭你带着区区十几个人,拿什么和我斗?”

    寇凛:“人多欺负人少,赢也胜之不武。”

    宋亦枫:“不好意思,我打了一辈子仗,只信兵不厌诈。”

    寇凛挑眉:“巧了,下官也信。”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不见停歇。

    一行人在段小江的带领下已经越行越深,腹地也越来越开阔,原本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肩的甬道,如今并排走五六个人没问题。

    可惜脚下渐渐有了积水,段小江以石头原距离探路的法子已经无用,只能持着绣春刀鞘当盲人杖探路,走的愈发小心翼翼。

    “咚。”当段小江的刀鞘捣在前方时,突然从两侧山壁交错飞射出无数箭矢。

    “大人小心!”段小江旋身后退,挡在寇凛身前。

    宋家人也纷纷上前护住宋亦枫。

    “没事了。”等箭阵过后,段小江继续前进。

    一刻钟后,前路终于豁然开朗。

    这个山洞,就像一个被放倒在地的细口花瓶,一路走来都是瓶颈,此刻终于进入花瓶肚子里。

    开阔的同时,再无前路。

    “似乎走到底了。”段小江回头道。

    “空的?”宋亦枫站在腹地四下打量,这十数丈长宽之地,空无一物,一览无余。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江天屿。

    江天屿皱眉:“应该另有机关。”

    宋亦枫吩咐手下:“找找看。”

    五人保护着宋亦枫,其余人散开去摸索墙壁。

    很快有人道:“大人,这块儿墙壁刻了字!”

    宋亦枫拨开挡路的护卫匆匆上前。那些字,像是拿尖锐利器凿上去的,字体很小,而且歪歪扭扭,密密麻麻,不易分辨。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是李白的《将进酒》,紧接着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这是字谜?

    众人都这样想,认真看着。

    看着看着,那些字像是小蝌蚪在溪水里游来游去,越凝神想要看清,小蝌蚪游弋的更快。

    突听赵天师大喝一声:“别再看了,这些字有古怪!”

    宋亦枫陡然惊醒,心口“砰”的一跳,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晕晕乎乎,仿佛被人控制了心神。见心腹还有一些人陷入字中,也喝道:“醒醒!”

    他这声厉喝威力十足,本可将人震醒,洞穴内却陡然响起一阵笛音,高高低低,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古怪的字体与诡异的音律相结合,双重冲击之下,连那懂风水阵法的赵天师都招架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宋亦枫功力深厚,勉强能撑住,但他带进来的高手多半吐了血,只剩下几个清醒过来。

    单看墙上的字,宋亦枫原本还以为这是藏宝地原本就有的,但后起的笛音,却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

    洞中还有其他人?!

    宋亦枫惊了一跳,看向传出声音的后方石壁,只见寇凛和段小江站在前面,手中并没有笛子,不是他们吹的!

    再看寇凛和段小江的模样,并未受到笛音影响。

    相比较寇凛的镇定,段小江满脸莫名,刚才他也想去看石壁上的字,却被寇凛给捂住了眼睛,拽着他后退,贴在石壁上。

    尔后就听见石壁后方有人吹笛子,甚至可以听到吹奏之人换气的呼吸声。

    他全身毛孔都吓的张开了,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认同了小河,怀疑有山妖作祟。

    但一抬头间,瞧见他们家大人嘴角那抹惯常的、狡诈似狐狸般的笑容,段小江也镇定了。

    不等宋亦枫质问,寇凛身后的石壁忽然裂开个口子,竟是一道石门。

    “想逃!”宋亦枫出手去抓他,只迈出三步,便愣住。

    寇凛并没有逃,而是拽着段小江挪去了角落。只见一个个手持兵刃的锦衣卫从他身后的石门里冲了出来,足有一百多人,几乎将整个腹地站满。

    “大人!”见寇凛背着手漫步上前,锦衣卫们让开一条道,对敌也不忘请安问好。

    “宋都督,您方才说您相信兵不厌诈,喜欢人多欺负人少?”语气轻佻,寇凛漫不经心的视线,扫在被围起来的宋亦枫一行人身上,“您现在不只人少,还都是些重伤之人了。”

    “你、这是……”宋亦枫反应不过来。

    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持着笛子,也顺着锦衣卫让出的通道走上前。走到寇凛身边时,男人驻足,将笛子插在腰间,微微躬身:“大人再不来,我们就要饿死在这了。”

    寇凛眯眼笑:“老白,外头那藤蔓挺吓人的,差点儿将我的手下给绞死。”

    “无妨,我操控着,自然有分寸。”柳言白淡淡道。

    谢煊一直将柳言白保护的很好,宋亦枫从前与他书信往来,并未见过本人,也不知晓身份,只认为是锦衣卫中人,怒极攻心:“寇凛,你早一步派人来了,拿走了宝藏,还故意演戏骗我!”

    寇凛本要下令杀光他们,转身之前,想了想,微弯唇角:“宋大都督,让你做个明白鬼也无妨,本官的确提早一步派人来此,但这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岛。本官先前询问过金大老板,东南海域哪个荒岛人迹罕至,又有适合设伏的山洞,金大老板混迹东南海十数年,对这附近的岛屿了若指掌,着重向本官推荐了这座岛。”

    柳言白接着道:“于是我就带人提前来此,设伏等着您。”

    寇凛感叹:“为了让您确信本官财迷心窍,中了你们的计,本官带着夫人在海上受了一个月的罪。来到此地后,又带着手下满岛的转悠,整整折腾了六天,虚耗体力不说,花了本官多少钱您可知道?就门口的藤蔓阵,便耗费了四百多金。”

    “原本此地我可以设个更高级的阵,根本不必刀兵相向,轻而易举就能要了你们的命。”柳言白指了指对面石壁上的《将进酒》和《长恨歌》,“大人为了省钱,才选了天竺摄魂术。”

    “不是本官抠搜小气,主要是他的命,不值本官花费这么多。”寇凛在柳言白肩膀按了下,抿唇。

    “你这奸贼!”宋亦枫被气的又吐一口血。

    败军之将,寇凛不予理会,淡淡然拂了下衣袍下摆:“老白,走了。”

    他转身,从石门出去。

    柳言白也跟着出去。

    宋亦枫被团团围住,冷汗淋漓,他本想和江天屿商量,却发现江天屿竟然不见了。视线快速巡睃,惊觉锦衣卫人群中站着一个满脸疤痕的男人。

    宛如古木逢春,他的目光骤然一亮:“世非!我是你父亲啊……”

    阿飞无动于衷,带上斗篷的帽子,转身追着柳言白走了。

    诛杀宋亦枫,是天影的行动。

    天影将他养大,出钱培养他,他不知宋世非是谁,也不想知道。

    他是阿飞。

    *

    因那山洞甬道过长,腹地内的声音传递不出来,溪谷内的锦衣卫以及宋家人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锦衣卫还被宋家人围着,他们的目光都凝固在宋世靖身边的楚谣身上。

    纷纷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可能救下楚谣,杀出重围。

    但敌我人数实在太过悬殊,围困他们的敌人非泛泛之辈,没有把握,不敢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啪”。

    突然有个小石头块儿从天而降,落在众人身侧的溪水里。

    入水之后,腾起一缕白烟,因以入夜,视物较为模糊,无人在意。

    稍后一阵“噼里啪啦”,像是下起了冰雹,纷纷砸进溪水里,“嘶嘶”腾起大量浓郁白烟。

    “什么东西?”

    “毒雾?!”

    “别慌,快捂住口鼻远离溪边!”

    双方都因恐慌而引起了骚动,楚谣不知这是什么,怕影响到腹中孩儿,忙掩住口鼻。

    突地一只揽住她的腰,骤起的烟雾中,她以为是宋世靖怕起乱子丢了人质。但当她被抱起时,身体熟悉的贴合令她立刻分辨出是寇凛。

    “是我。”寇凛低声交代了句,抱着她穿梭人群,跳去矮山上方。

    如楚谣所想,宋世靖的确是准备扣住她的,可惜动作慢了寇凛一步。

    “谁!”烟雾中看到一个影子抱走了楚谣,他抽刀去追,却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逼退回去。

    烟雾来的快,散的也极快,但等散去后,溪谷内双方皆是目瞪口呆。

    但见两侧矮山上,尽是手持弩箭和火枪的锦衣卫,居高临下,占据所有的有利地形。

    小河一行被包抄的锦衣卫乐了,包粽子的突然成了陷儿,这滋味可真酸爽美味。

    完全掌控局势之后,寇凛从不处理善后,抱着楚谣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小江,交给你们了。”

    段小江抱拳:“是!”

    心里明白他们家大人为何着急走,得赶紧给夫人解释,看夫人的模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楚谣的确满腹疑问,奈何喉咙依然发紧,说不出话。

    双手紧紧环绕于他的脖颈,她安静趴在他肩头上,看着一排锦衣卫的侧影,蓦地瞧见一身黑衣、灰头土脸的柳言白。

    心里多少明白了些。

    ……

    寇凛抱着她走回船舶停靠的岸边,临近飘着三艘被锁链连在一起的船:他们的船,宋家的船,江天屿的船。

    楚谣望过去,甲板上也都成了自己人。

    一名锦衣卫官员慌忙来迎:“指挥使大人,他们留守于船上的刺客也全都制服了……”

    “做得好,回头你们家陆大首领重重有赏。”

    寇凛慷他人之慨,赞许的笑了笑,抱着楚谣跳上船,回到舱中卧房。

    将楚谣放在床上后,他坐在床边,覆手在她还很平坦的腹部轻轻抚了抚:“儿子,有没有被吓到?别怕,论武功你爹打不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斗计谋,你爹可谓是但求一败。”

    不见楚谣有任何反应,他飞速抬眸看她一眼,眼底透着些心虚。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谣谣,事情是这样的,我随爹一起回到麻风岛那晚,和老白商量好了……”

    详细解释了一遍。

    手从她腹部移到脸上,寇凛捏捏她的脸颊,叹气:“别恼我,这步棋走的险,我怕提前告诉你,一路你都会担心。再者,我这‘引君入瓮’加‘瓮中捉鳖’的计划着实考验演技,怕你演不好……毕竟这次对付之人,是咱们身经百战的中军大都督,我对他了解不算深,心中忐忑,甚至连小江都瞒着。”

    楚谣不忙关心这些,先指指自己的鼻子和肚子。

    寇凛会意:“那些遇水蒸腾的粉末,对身体没有害处,不必担心。”

    楚谣放心了,嘴唇干燥,以舌头舔了舔。

    寇凛起身倒水:“我原本不想带你来涉险,但芽里堡如今更不太平,我这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月,放心不下。”

    楚谣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抬眸:“夫君,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才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寇凛将杯子放回去:“我不知道,只是《山河万里图》拿回来的太过顺利,令我有危机感。”

    楚谣揪着两弯柳眉:“那也叫顺利?依我看,因为不是你亲自拿回来的,心里不踏实吧?”

    “聪明。”寇凛莞尔,忽地想到一个严重问题,求生欲极强地解释,“别误会,我并非不信任爹,只是人各有所长,爹最擅长的是权术党争,阴谋诡计他没我在行,而且……”

    “而且爹是外公挑中的女婿,外公和谢煊对爹知之甚深。”楚谣也想到这一茬,“我明白的。”

    “你不生气就好。”寇凛最喜欢楚谣这一处,在正事上,她对他百分百的信任,且通情达理,从不耍小性子。

    楚谣心道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反还要夸他:“亏得你多想一层,不然咱们这次真是完了。”

    “不会。”寇凛重新坐在她身边,微笑,“即使我没有察觉,也不会落入谢煊的圈套。他了解爹,却不了解我,你有孕在身,我绝不会带着你,或者丢下你去寻宝的。他太想当然了。”

    楚谣半信半疑:“真的?”

    寇凛一刹收回笑容:“这话问的诛心,我在你心目中,真是这样拎不清的人么?”

    楚谣愈发疑惑的模样:“难道……不是么?”

    “啊。”寇凛仿若遭受穿胸一箭,悲呼一声,双手捧着心,一副心已碎成残渣的模样,倒在床上。

    楚谣扑哧笑出声,拧他一把,让他别再闹了。寇凛却一动不动,楚谣连喊了几声也没见他有反应,也不知他刚才在山洞里遭遇了什么,吓的不轻,推着他连喊了好几声夫君。

    着急的准备出去喊人时,寇凛忽然憋不住似的笑了几声,楚谣才知道自己被他骗了,在他腰间又狠狠掐了几把,掐到他求饶为止。

    两人闹了会儿,寇凛近段日子紧绷的神经舒展多了。

    ……

    吃罢晚饭,锦衣卫提来热水,寇凛在房间里泡澡,每当做完一件大事,借泡澡放空一下思绪,是他的习惯。

    楚谣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温热的水汽熏红了她的脸:“那咱们稍后要去寻宝么?”

    “又来试探我?”

    “不是,真去寻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毕竟来一趟沿海不容易,若真是个宝藏,数目不小,我也是有些心动的。”

    “不去了。”寇凛闭着眼睛,“真正的藏宝地与这里相距甚远,咱们稍后就绕回芽里堡,走陆路慢慢回京城去,你这肚子就要大起来了,耽搁不起。反正藏宝的岛屿就你我知道,迟早是咱们家的,等往后何时闲了,安稳了,再带儿子一起出海玩玩儿。”

    他回的不假思索,应该思虑过后已经拿定了主意,楚谣也就不劝了。

    提及回京,她忍不住蹙眉:“夫君,宋亦枫不是宋世钧,身为中军大都督,你就这么杀了他,怎么和定国公府交代,和圣上交代?”

    寇凛伸了个懒腰:“大梁境外,他来杀我,被我反杀,需要什么解释?”

    “定国公……”

    “定国公也不知道他儿子为何出海,若知道是奔着《山河万里图》来的,他敢声张?”寇凛拍拍她的手背,劝她放宽心,“千机在京城呢,会处理好。再说宋家没有人情味儿,祖传的,宋锡又不是绝后了,是不会闹起来的,顶多往后私下里报复我,我也不怕他。”

    整个大梁,除了两个姓楚的,没他寇凛怕的人。

    “千机回京城了?”楚谣微微讶然,揉着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江天屿难道不是千机易容的?”

    “当然不是。”寇凛笑道,“你为何这么想?”

    “你既然早有准备,岂会置我于危险之中,毕竟我怀着身孕,经不起多少磕碰。”楚谣拨了拨他背上湿漉漉的散发,“你留我在船上,定是绝对放心的,你放心谁?不是宋家人,那只能是江天屿。他还对我眨眼睛,稍微有些反常。”

    寇凛夸赞:“谣谣果然聪明,他的确是千机易容假扮。”

    “不,你骗我,千机不会控制中了蛊的大鱼,那是如假包换的江天屿。”

    寇凛正要说话,楚谣警告他,“说实话。”

    “好吧,千机的确是回京了,国宴将至,我让他将《山河万里图》带回去。”寇凛知道瞒不过她,颇无奈地道,“同时,老白给了他少影主的身份标识,并将谢煊的藏身之地告知,千机会易容成老白的模样,接近谢煊,杀了他。”

    楚谣微惊:“那晚你去找老师,不但与他摊牌,还将他可能是我外公兄弟俩亲生儿子的事儿也告诉他了?”

    “对。我还说了谢煊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是为了扶他做皇帝。”

    “他……信了?凭你的揣测之言?”

    “他原本就有些疑心,经我一说,更加确定。我给他指出两条路,要么与我合作,要么我挟持他去找谢煊,将他们一起杀了。”

    “然后老师平静接受了与你合作?立刻与你商量起了这些计划?”

    “恩。”

    楚谣吸了口气,难以置信。

    寇凛扭头仔细观察她吃惊的表情,好笑道:“贺兰夫人不是我亲姐姐的事儿,你不也是直接狠狠给我一棍?我能扛得住,老白怎就不能?我俩都是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谁还没经历过挫折,咬咬牙就挺过来了,难不成还要像那些毛头小子,意志消沉一通不成?”

    如此一说也是,楚谣心中佩服他们,值得学习。

    她又问:“那江天屿是怎么回事?”

    “我与老白达成共识之后,坐在一起推测,都认为江天屿或许没死。兹事体大,仅是瞎猜是不行的,需要佐证,于是我去了趟哨岛。”

    “去哨岛做什么?”

    “虞总兵和爹一起拜访金爷,船就停在哨岛外。爹想留娘在麻风岛,所以是带着棺材来的,棺材一直在底舱里。我上了船,将爹钉好的盖棺钉偷偷拔掉,看了眼……”

    楚谣拧了拧眉,知道他看什么。

    江天屿说过,由于寇凛突然从药室带走她母亲的尸身,供养不及,尸身超过二十日就会开始腐败。

    他没有说谎的必要,应是真的。

    “娘的尸身,并无任何变化。”说话间,寇凛的目光逐渐幽深,“可见娘尚在芽里堡时,江天屿偷偷混进去,已经接触过娘的尸身。但他却不带走,是怕引起我们的察觉,定有阴谋。”

    “那你是怎样逮着江天屿的?”那阵子他腹部有伤,几乎卧床不起,楚谣没见过他离岛出门,揣测道,“是老师去的?”

    “老白身为天影少主,想钓江天屿出来并不难,随后千机带人抄了天影在东南海的老巢,抓到了他,与他谈判。”

    背对着楚谣,寇凛神色严肃,“谣谣,有件事本不想告诉你,千机、老白以及我经过再三权衡,都认为铲除天影,不如收为己用。”

    楚谣不是很明白:“收为己用?”

    寇凛道了声“是”:“天影教徒在大梁国境内估摸着三万以上,其中许多教徒,与小河他们类似,孤儿出身,由天影出钱培养,多半人并无对错观念,只有忠诚。再者,天影势力盘根错节,牵扯到众多利益集团,多数集团并未参与太多运作,目的是想捞好处,譬如郑国公和几位王爷,想连根拔起他们,可能会在国境范围内掀起一阵巨浪。”

    楚谣懂了,他们三个想要采用柔和手段,低调处理。

    由陆千机秘密杀了谢煊,柳言白身为少影主,便可名正言顺的接任。

    而陆千机在天影内潜伏数年,原本就是堂主。

    “另外三名堂主,负责西北、中原、辽东,唯有江天屿才知道是谁。江天屿是除谢煊以外,最了解天影根骨脉络之人,唯有他可以相助柳言白彻底掌控天影,引着这支邪教走上正途。”

    寇凛转了个身,双臂搁在浴桶边缘,语带惭愧,“谣谣,因为娘的事儿,你先前求我一定要杀了江天屿,我应下了,却不得不食言。不过,他必须为他从前的恶行付出代价,我们决定将他囚禁于麻风岛的地下药穴里,由段冲看守,等同终身监禁。”

    楚谣瞪大了眼睛:“他愿意?”

    “他有什么资格反对,原本就被我们抓住,柳言白一倒戈,他也知道无论配合与否,谢煊都完了。答应与我们合作之后,还可以继续他的医道研究。”看到楚谣黑了脸,寇凛忙不迭道,“放心,只是金爷出钱提供药材给他炼药,拿活人实验是不可能的了,千机提议可以用死刑犯,被我拒绝了。”

    楚谣的面色缓和下来,温柔笑道:“我知道这是你们三个经过各种权衡之后,做出的最佳选择。”

    “真是通情达理。”寇凛见她表情自然,不由舒了口气,又伸了个懒腰,趴在浴桶上无限感慨,“想起来自《山河万里图》丢失,圣上召我回京侦办此案,竟已经过去半年了。”

    “半年怎么了?”楚谣盯着他浓密睫毛上的水珠,“是你办过的案子中,耗时最久的?”

    “不是,一两年也是有过的。但这半年似乎格外漫长,感觉不同。”

    “哪里不同?”

    “我娶了妻,还即将为人父,像是经历了半个人生。”

    *

    善后工作完成后,锦衣卫回到岸边,已是将近三更。

    因是明日一早才启程,寇凛也没给他们安排什么任务,一众锦衣卫没上船,在岛上燃了几个篝火,抓了不少的野味烤来吃。

    寇凛原本就晕船,这六日是强打精神,泡完澡便睡下了,楚谣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

    寇凛睡梦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含糊着道:“去哪里?”

    楚谣知道他还是半梦半醒:“我想去和老师聊一下。”

    寇凛没松手,似乎迷迷蒙蒙想起两人的血缘关系,手慢慢松开,翻个身继续睡了。

    楚谣轻声穿鞋,披件斗篷出了舱。

    柳言白被安排在他们斜对门的舱室内,但门是开着的。

    楚谣往里望了一眼,房内无人,她扶着腿走到甲板上,柳言白果然站在那里。

    已经不是先前在溪谷见到的狼狈模样,估摸着也洗了个澡,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长衫,清爽磊落。

    柳言白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头看着她。

    楚谣竟不知该称呼他什么好,思忖半响,喊了声“老师”,走上前去,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向岸上的篝火。

    气氛一时极为尴尬,柳言白先笑道:“你是想知道,我内心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很受伤?”

    楚谣点点头,这种身世,真不是谁都可以接受的。

    柳言白直言不讳:“实话讲,大人刚告诉我时,我的脑袋是懵的。”

    楚谣道:“我夫君也是猜……”

    柳言白截住她的话茬:“江天屿证实了。”

    楚谣险些咬了舌头,试探着问:“老师,您没想过去见一下谢煊么,与他聊一聊你们之间的问题?见也不见,直接就让陆千机假扮您去杀了他,真的不会后悔么?毕竟谢煊再坏,他对您应是很好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楚谣不是在指责柳言白,更不是为谢煊抱不平,她是怕柳言白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怕影响到他。

    柳言白问她:“阿谣是否知道,我是怎样加入天影的?”

    楚谣没听寇凛提起,摇摇头。

    “我原先也有你这种想法,犹豫着是否回京与谢煊聊一聊。可江天屿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打消了我的念头。”柳言白扬起右手,罕见的没带手套,大方露出缺失的小指,“长于开封,我吃过许多苦,但我从未曾计较过。自开封上京赶考,我以卖字画为生,还养活着路上捡来的几个孤儿,也遭受不少欺凌,但我同样不计较,我心里总是想着,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后来,越来越多的厄运,压的我透不过气来。譬如我收养的孤女云儿,那一年,和你一样才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京城的街道上玩耍,说不见便不见了,我寻找了两日,最后在广安伯府后巷子里,找到了她伤痕累累的尸体……”

    楚谣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广安伯喜好幼女,但广安伯府好几年前就已经败落。

    “我状告无路,反还遭受污蔑,险些连科考的资格都被取消。那段晦暗的日子里,幸好我遇到我的夫人。知我拮据,每日都要来买走我一副画。见我郁郁,每日写信来逗我开心。”

    楚谣还是头一次听到他提起他的妻子,郑国公府的一位小姐,虽是庶出,以门第来说,柳言白是攀了高枝的。

    “我原本以为,遇见她,娶到她,我一定是耗尽了三生的运气。可随着我殿试失利,不讨圣上喜欢,被扔进国子监做个助教之后,她像是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与从前判若两人,整日里羞辱我……原来,我只是她一次失败的‘奇货可居’。”

    楚谣听他讲着,慢慢懂得他为何不再画菩萨的原因:“所以,老师您就加入了天影?”

    “是,此刻回头看,那时的我病的不轻。我恨世道,但我的痛苦,原来并不来源于世道。”柳言白仰头看着星空,“江天屿告诉我,云儿是被谢煊派人掳走,送去广安伯府的。而我夫人,也是被谢煊以她母亲和亲弟的性命,逼迫着她来羞辱我……”

    楚谣渐渐睁大了眼睛,道:“逼迫你入天影,认他做义父的手段?”

    “一方面吧。”柳言白颔首,“另一方面,他对江天屿说,我的性格不像他,像谢埕比较多,他不喜欢,他想我像他……”

    楚谣在心中骂一声“变态”。

    柳言白收回看向星空的视线时,见她气的两颊涨红,弯唇笑道:“无所谓了阿谣,此事带给我的喜悦,其实远比苦涩更多,对我而言,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楚谣平复心情后,点点头。这似乎真的是件好事,解开了柳言白不少心结。

    “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省的大人待会儿出来找你。”

    “恩。老师也早些休息。”楚谣的确怕寇凛担心,也不知自己能安慰柳言白什么,扶着腿转身。

    柳言白凝视着她的背影,唇角徐徐勾起。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家宅不宁,他常住国子监那阵子,发现楚家兄妹的秘密之后,便对楚谣多多留意了一些。

    这一留意不打紧,竟发现两人甚有默契。

    为此,他心底常觉羞耻,不解自己为何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某种特殊的感情,不似知音之情,也不似男女之爱。

    而今豁然开朗,应是血亲的缘故吧。

    *

    翌日一早,海船返航芽里堡,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四省联军的剿匪行动还在进行中,只不过海战不会留下太多战争痕迹,一个大浪拍下去,枭雄英雄尽沉海底。

    抵达芽里堡后,柳言白改骑马,带着阿飞先行回京去了。

    而锦衣卫则需要去采买马车和物品,楚谣不能入军营,寇凛带着她在驿站待了两日,第三日日出时启程回京。

    小河一干暗卫上岸之后,自然又隐去暗处,赶车的任务交给了段小江和袁少谨。

    驿站门口,楚修宁抽空来送送自己的女儿和女婿。

    楚谣朝他身后张望:“爹,哥哥没来送我?”

    楚修宁拢了拢眉:“我从议事厅直接来的,他……”

    “来了。”寇凛倚着马车站着,朝他们身后一指。

    楚箫牵着一匹马走上前来,马上挂着一个包袱。

    楚谣看他这身打扮:“哥,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不是。”楚箫走到楚修宁身边,“爹,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恩?”楚修宁随着他走远了点。

    楚箫欲言又止:“爹,您能不能不要拿我和虞清的婚事,来作为楚虞两家的羁绊?”

    楚修宁淡淡看他:“虞清和你抱怨了?她不想嫁?”

    楚箫摇头:“她想嫁给我,但她更想嫁给军营。”

    楚修宁无语:“所以你这是再闹脾气?”

    “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觉得,我还配不上她,不想娶她。”楚箫诚恳的看着他父亲,“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走的路。”

    “你……”楚修宁的头有些疼,他这个儿子,有时候奇奇怪怪的道理太多。

    “爹,我是认真的。”眼眸似一汪清泉,楚箫默默道,“这些日子,你们在商讨战事,我则每天都在思考,何时方能变得像你们一样强。可是,就像射箭一样,无论我怎样刻苦练习,总是差一点。为了差的这么一点,我虚度了无数大好光阴,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如早早放弃……我会酿酒,我可以去开一间酒楼,我会煮茶,我也可以开一间茶楼。都是我所爱,我所喜,为何非得执着于做一个强者?”

    “我也从来不曾要求你做一个强者。”楚修宁静静听他说,半响才回一句,“可你想清楚自己是想开酒楼,还是开茶楼了么?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我全都不确定。”楚箫摇摇头,“所以我决定多走一走,看一看,以获得更多的感悟。待我思考出自己因何而生,又当如何自处之后,或许我会开间书院,以我所悟,授业解惑,以您口中强大的‘思想’作为武器,自强,强人。”

    楚修宁懵怔片刻,眼中只看到儿子期待认同的目光,旋即点头:“好,在外小心些,时常写家书给我。”

    “谢谢爹,我会将我的所思所悟告诉爹的。”楚箫笑容灿烂,走过去抱了抱楚谣,“妹妹保重,先前与你拌嘴是我的错,待你生产时,我会回京看你的。”

    楚谣眨眨眼,看着楚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一头雾水:“爹,哥要去哪里?”

    袁少谨同样满脸茫然:“他还真走了……”

    楚修宁看向寇凛,知道他们的谈话,肯定是落入寇凛耳朵里,他应知道怎样做。

    对于自己这位大舅子,寇凛忍俊不禁:“暗卫已去追了,爹放心。”

    楚修宁松口气,摆摆手:“行了,你们也走吧。”

    楚谣不肯走,揽住楚修宁的手臂:“哥究竟是去哪里了啊?”

    “管他去哪里,难得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让他去吧。”只要安全不成问题,对于楚修宁而言,儿女想做什么都行,“上车吧,我也该回议事厅去了。”

    “走了谣谣,有阿松阿柏跟着,没事的。”寇凛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放进车上去。

    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准备驶入官道。

    寇凛掀开马车的侧窗帘,趴在窗口认真看着楚修宁:“爹,您究竟是怎么生出诸如楚箫这般怪人的?传授一下经验,让我引以为戒。”

    “怪人?”楚修宁方才有些迷瞪,回味过儿子那番言论后,眼眸中隐隐燃起几簇小火苗,“我却已经隐隐看到了他未来的路,我楚家,或许会出一个圣人。”

    若不是怕楚谣捶他,寇凛真想笑一笑:“您听他口口声声谈顿悟,我怎么觉得,咱们楚家往后会出一个修行的和尚呢?偏偏您还由着他,就不怕楚家绝后?”

    “绝后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还有你这个入赘的女婿么?”楚修宁半分也不担心的模样,转身回军营去,“照顾好阿谣。”

    “会的。”寇凛难得应了一声,放下窗帘,握住楚谣的手,“走吧,回京。”

    段小江甩了下马鞭,驱车前行。

    ……

    因为沿海正在打仗,楚谣也经不起颠簸,寇凛求安稳,决定走福建建宁府转入江西,从道路平坦的中原北上回京。

    马车行了十日,终于按照计划出建宁入了江西的广信府,官道上竟守着一行七个锦衣卫,隶属于广信府百户所。

    见到寇凛的马车,便急急上前来问安:“指挥使大人!”随后又向马车驾驶位上的段小江和袁少谨问好,“袁百户!段总旗!”

    楚谣挑开窗帘,询问寇凛:“夫君,是你找来的么?”

    瞧见寇凛皱起眉头,知道不是。

    这就奇怪了,马车没插旗子,也没人穿官服,他们做普通商户打扮,怎么会被认出来?

    临近城市,又是上午,官道上南来北往的不少人,虽听不见这些锦衣卫称呼什么,可他们恭敬行礼的态度,瞬间让他们这辆马车成为焦点。

    从京城到地方,哪里的锦衣卫不是横着走,皇亲国戚都不会放在眼里。

    段小江笑着道:“锦衣老爷们怕是认错人了。”

    领头的锦衣卫从袖中摸出一张画像,双手呈给段小江。

    段小江展开看一眼,又瞅向袁少谨:“像你。”

    袁少谨凑过去,立刻瞪大眼睛,哪里是像,这就是他的画像,仔细分辨了下:“咦,这好像是柳老师的手笔。”

    “我看看。”楚谣敲了敲车壁。

    袁少谨跳下车,从窗口递过去。

    楚谣看罢点头:“是柳老师画的。”

    他骑千里马先行两日,如今差不多快入河南府了才对。

    寇凛挑窗:“怎么回事?”

    锦衣卫与他说话战战兢兢:“回指挥使大人,留画之人有您的令牌,让咱们这两日在四处官道口守着,恭候您驾临。”

    “老白搞什么鬼?”寇凛摸不着头绪,与楚谣对视一眼,“他人在何处?”

    “他人已经走了,只说等着您之后,让您去一趟济世堂,那里常请一些游方的大夫坐堂,近来有一位专治腿骨的大夫,姓丁……”

    此话说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几个地方锦衣卫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袁少谨先回神:“是咱们原本要找的那位神医吧?”

    段小江仔细想想:“应该是。”

    “不是说在福建么。竟然在江西。”楚谣抚了抚腹部,三个多月的身孕,依然很平坦,有些忧愁,“如今离的这么近,可惜了。”

    “先过去让他给你瞧瞧,有没有能力为你医治。”寇凛倒是极为开心,“有的话,等你生了之后再求他不迟,若他说治不了,咱们稍后也不用再折腾着找他了。”

    楚谣点头。

    寇凛询问:“那济世堂在城内哪个位置?”

    锦衣卫忙道:“属下们这就带路!”

    寇凛摆了下手:“无需你们带路,说出位置之后,回去通知你们百户所,都离本官远一点。”

    “是!”

    锦衣卫详尽的描述了具体位置,段小江驱车入城。府城虽大,好在道路笔直,很容易便找到了济世堂。

    寇凛下了马车,又将戴着帷帽的楚谣抱下来。两人站在济世堂的门外,都有些意外。

    神医坐堂,理应是大排长龙才对,岂料并没有,只有寥寥几个病人上门。

    寇凛扶着楚谣入内,掌柜见两人衣饰虽普通,料子却不俗,亲自来迎:“两位……”看向了楚谣的腿,“夫人这腿是崴着了?”

    “腿疾,八岁时坠楼落下的。”寇凛朝内堂看一眼,“听闻你们这有位丁大夫,最擅长医治这类陈年骨病。”

    “夫人这不是骨头的问题。”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背着一个药篓子跨入门槛内,“是膝盖筋带损伤。”

    帷帽下楚谣露出吃惊的神色,不必检查,单是看她走路就能看出来,果然是神医。

    寇凛也是眼光精亮:“神医可否为内子诊治一下,瞧一瞧她这腿可有痊愈的希望?”

    “来内堂。”丁大夫将药篓子递给掌柜。

    寇凛抱她进内堂。

    在寇凛的目光监视下,丁大夫托起她的小腿。

    “弯曲一下。”

    “伸直。”

    “再弯。”

    楚谣一一照办,膝盖传来的剧痛,促使她抓紧了寇凛的手。

    “如何?”寇凛急不可耐。

    见丁大夫眉头紧皱,沉吟不语,他的心凉了一半。

    楚谣问不出口,心里紧张的很,手心黏腻,以为是自己出了汗,原来是寇凛。

    终于,丁大夫轻轻点了下头:“有的治。”

    有的治。

    这三个字听的楚谣百感交集,不管是否真能治好,至少十二年来,这是第一个有自信说能治好的大夫。

    楚谣正要说自己有孕在身,治疗也不是现在,却听丁大夫道:“夫人是否有孕无关紧要,我从不为官家女治病,尤其还是寇夫人这般身份尊贵之人,除非……”

    楚谣一讷:“丁大夫……”

    “想问我为何知道这么清楚?”丁大夫满脸无语,“我被你们派来的人从福建追到广东,又从广东追到江西,攀山下海,上天入地,想不知道都难。”

    楚谣不知因自己之故,竟令他颠沛流离至此,愧疚道:“实在是抱歉,我稍后立刻写信制止他们,不会再给丁大夫添麻烦了。”

    寇凛才不管麻烦不麻烦,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丁大夫说‘除非’,不知你的条件是什么,但凡本官能够办到,定不推辞。”暗暗咬了下牙,“价钱随你出。”

    “草民知道寇指挥使有钱,但草民若是图财,便不会一直躲着金大老板了。”丁大夫笑道,“草民对您原本是没有星点好感的,但前几日结交了一位柳姓友人,讲诉了一些您的故事,对您赞誉有加,说您破案如神,且不畏权贵,着实听的草民热血沸腾。”

    “谬赞,谬赞。”寇凛心头一松,原来柳言白已经与他套过近乎,好办了。

    丁大夫眼睛骨碌碌,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草民也不想被你们无休止的纠缠下去了,我可以医治,诊金则是寇指挥使侦破一百件悬而未决之案,待寇夫人诞下麟儿之后,我自会上京为夫人治腿。”

    楚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一百件?悬而未决的案子?”

    悬而未决是什么意思?

    难上加难的意思。

    寇凛也被惊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平静:“不限地域?”

    “不限,但不能随意枉判。”丁大夫提醒他。

    “好。”寇凛答应的干脆利索,“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出了济世堂,坐上马车。

    楚谣扯扯寇凛的袖子,苦着脸道:“一百件做到哪一年去,丁大夫分明是刁难。”

    “其实还好。”寇凛心道不就是破案子么,比被敲竹杠给金子强太多了。

    楚谣舍不得,揽住他的手臂,将头歪在他肩膀上:“非得做的话,慢慢来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我是那种慢性子的人么?”寇凛已在心里盘算人选了,按照约定,他得亲自侦办,但没说不能找帮手,陆千机,柳言白,一个也逃不过,都得拉来当苦力,正好还可以培养一下袁少谨。

    楚谣张嘴想说话却打了个哈欠,虽一直没有太严重的妊娠反应,嗜睡却颇为严重。

    寇凛将毯子铺在自己腿上,抱她来睡觉:“你不是也一直希望我能多办些民间的案子,别总将脑子用在勾心斗角上?安心养胎,不必理会太多,等你生完,身体恢复好,等着大夫来给你治腿就行。”

    楚谣知道劝阻不了他,也不再多费口舌,枕着他的肩膀渐渐睡着了。

    轻微的摇晃中,马车驶出了城,沿着既定轨迹,继续北上回京。

本站推荐:上门女婿叶辰活色生香夏星辰白夜擎你是我的难得情深悠哉兽世:种种田,生生崽冷宫凰妃叶辰萧初然小说放任萧家上门女婿千九九牧夜霄

龙凤呈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乔家小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乔家小桥并收藏龙凤呈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