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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繁华是一个很难解释的过程。

    若干年前,祖父在这片稀稀落落的地方盖起这间仅可容身的泥草房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先见之明。这么说吧,就像一粒种子随着风势被刮来刮去,没有主见,没有立场,糊里糊涂地迁就于摆布。然后某一刻,那个无心的裹携者一个不在意,它便落了地,生了根。

    据说,祖父盖这房子的时候,这里是一片一片的泥洼,三三两两人家,零星几把稻田,地广人稀的,日子如袅然欲止的炊烟,遥远而静默。而那间简陋的房子,在每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被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的手一再坚固着,一层毡,一片瓦,一块砖,累积得陈旧而倔强。

    改革春风吹满地的时候,附近的土地不知不觉成为城区建设的中心,一座座楼房应声而起,商业区涂抹一副灯红酒绿,鲜艳而轻浮。不远处,是市政建设的一座中心广场,日日夜夜人流熙攘,充满无忧无虑的休闲与嬉闹。

    父母所在的那片老房区,位于中心广场的背面,三拐两拐就到,是这片庞然的繁华中,最后的必争之地。

    无数次拆迁的流言与这里有关,把这儿的住户与商家弄得人心浮动,因为紧邻繁华,这片低矮的房屋变化出无数窄小而廉价的门市,打字部、复印部、刻字部、美术社、擦鞋修鞋铺、平价商店、快餐店、小吃部,林林总总,拥挤不堪。每每春风柳上归的时节,这里总是动迁规划的重中之重,然而一涉及到庞大而复杂的动迁及回迁等具体问题时,传言便又不知去哪里另行酝酿了。

    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被阳光晒得燥热,充斥着待价而沽的欲望。

    后来,老爸老妈倾经年积蓄在他处买下一间商品房,而把这破烂又斐然的旧屋留给了我。我和其它住户一样,一边心神不宁地期待这块金子升值的结果,一边打点着我赖以谋生的店面:美丽小吃部。

    2.

    耗子是我店里的常客。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将近子夜,屋外凉风习习,店里锅冷灶清。

    每天,我都要把这个店的营业时间维持到凌晨3点,一来体现我勤劳而又心无杂念的生活态度,二来,在中心广场玩累了的人,偶尔会不计时间地钻进我的小饭店里打个尖,然后我就仿佛看到那些五元十元的零钞长了脚一样,哭着喊着要进我的钱箱,很有种偏得的琐碎、惆怅和欢乐。

    那一天,我百无聊赖地打发着电视,耗子钻进了这爿小店。他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人长得极为瘦小,头发剃成了板寸,肤色黑黑,嘴唇厚厚,且无血色。广场上,玩得撒欢、彻夜不归的,总是这样半大的孩子。

    他独自一个人进来,捡了张就近的桌子坐下,就开始用手机打电话。打着打着,又溜达到门口踱着步说。移动手机移动打,小孩子赶起时髦来真是不让成人。一个电话收线之后,耗子回屋坐下,想着想着又打,又出屋。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次,我看得直有些眼晕。

    我倒上茶水,他笑一笑,样子憨厚,仍是不停的打电话,继续嘴里不干不净、霸道而豪爽的邀请:丫你少跟我装,到底过不过来?过了一阵,七八个古惑仔小太妹风情的少男少女就陆续挤进了店门。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点了一桌菜,又上了些啤酒,吃得张扬放肆,几至天明。吃到最后,耗子拿出一张百元钞票付了账。一桌子的人耳酣面热,付钱上却冷静到了麻木不仁,没有任何客气与争执。一付本应如此。

    此后,耗子便经常来我这里吃饭,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更多的时候,是跟他的朋友,那些喝喝酒,吸吸烟,作风豪放的少男少女,看得出,其中有些甚至是相对固定的露水鸳鸯,他们用蒙上浮浅的稚气,吹嘘某个清晨双双对对从旅店出来,一起搭车时,处心积虑、互相配合,逃脱五元车费的光荣,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奇怪的是,耗子从来没有固定的女朋友,而且每次吃饭,付账的总是耗子的大钞。流水一般。

    渐渐地,耗子晚上吃过饭,顺便就歪在炕上,一夜无话地睡到天亮,我家男人脾气倒好,温和木讷,拙嘴笨舌,不知何时忽而成了耗子的干爸,而耗子头一转,又笑嘻嘻地叫我:姐。

    那一天,我熬不过苦夜,一个任性,睡到次日三竿,醒来时,皮肤一脸油脂的光亮。我洗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细致地消磨出一个彩妆。这时耗子推门进来,一见便笑嘻嘻地说:老板娘真漂亮,我有个妹妹今年16,你看起来,就像19。

    从此,我成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的姐,尽管我过了这年就33了。

    耗子的妹妹真多,那种青春常让我眼花缭乱,嗟叹年华易逝,她们样子乖巧、身材纤细、肤如瓷腻,眉目生动,惟一让人有些不解的,就是更换得太快,走马灯一样。有一次我禁不住问耗子的那些朋友,耗子哪儿来这么多妹妹呀?一个乳臭未干的帅哥毫不在意地说:网上泡的呗,耗子不在你这儿吃睡的时候,不是在网上泡mm,就是在和mm见面的路上,整天风风火火的。我又问:那钱哪儿来的呀?小帅哥扬起绒毛细软的嘴唇,万分仗义地说:耗子家有钱,他有两爸两妈,一个亲爸亲妈,一个后爸后妈,再加上好几个姐姐,都给他钱花。

    我微微疑惑:有两爸两妈和好几个姐姐宠着的人,天天玩儿在外面,睡在我这儿?

    不过,这疑惑没多久,就被我忘在脑后了。每次收到耗子付的饭钱,我就笑着打趣:又跟哪个爸妈要钱了?

    耗子笑而不答。

    3.

    我的美丽小吃部,生意并不总是很美丽,我的厨师男人只肯会那几样小菜,手艺毫无长进不说,开店久了,反而越发的懒惫起来,天天嚷累。菜上得不应时兼之乏味,我在堂前无论怎样徐娘半老、笑脸迎人,也挡不住自家的门前冷落。没法子,只好雇来一个小工打下手,支使一个帮衬算了。

    小工名叫李广贵,不到二十,长得黑矮不说,还有一脸的青春痘,一副廉价的眼镜是这个地道的乡下人脸上最生动的点缀,让他看起来有点农村代课教师修长的书卷味道。闲暇之余,李广贵会拿本书坐在灶边又翻又看,一副半工半读的架式。一问之下,说父亲在家卧床,自己没钱念书,可是还是想学自考,要个文凭。我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屑起来:就这条件能看出什么出息来?又不禁嫌恶他不好好干活,白拿工钱。

    唉,无论大本小本生意,总是愿意别人给自己做牛马,累死活该,那种善良和包容说没影就没影了,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的刻薄有些发怔。

    李广贵在我一次偶然的口误中,从此成了李光棍儿。现在人手不大好雇,好些的价钱就贵,工资低的又什么都不会干,所以光棍儿虽然差强人意,却也一时辞他不得。

    不过光棍儿的女朋友倒是出人意料,我第一次见到小青来找光棍儿,就和自家男人议论,说这光棍儿配不上那孩子呀。小青身材娇小,肤色黝黑,可是眉清目秀,一脸的顺从,我和她说话,她就如受惊一般,怯怯地笑,弄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见她来,就扯着嗓子把光棍儿从屋里喊出来。小青脸上,就会浮现出几分迷迷朦朦的微笑,透着点儿傻气。

    耗子后来跟我说:小青的耳朵有毛病,是个半聋子。

    小青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念职高,她和光棍儿是同乡,在家乡的时候,两个人就好上了,开始小青家里不同意,一心想让女儿嫁得门槛高一点儿,可是谁知一场热病之后,小青的听力忽然大大减弱,这个时候,小青的父母反而低三下四,就怕光棍儿把女儿甩了。光棍儿倒是个重情义的,二话没说,负担了小青的学习费,两人双双进城,小青上学,光棍儿打工。

    我有些诧意,问耗子怎么知道得这么全,耗子忽然笑得古怪起来,黑黑的脸上闪过一抹喜剧般的忸怩,我倒是不在意,只当耗子在我这儿住得久了,年轻人之间毕竟谈得来。

    春风催春来,又吹春花落,转眼一年,夏季又近。一天光棍儿忽然说要回家了,说小青5月份已经毕业,家里父亲的病还是重,他要回家种地了。光棍儿要走,心里倒有些不过意,毕竟相处一年,踏踏实实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说要走,却没有拦阻的道理。

    放走了李光棍儿,我暂时又雇了一个小女孩儿替我打下手。第二天耗子来店里,问起光棍儿和小青,我说回家了呗。

    耗子对我这美丽小吃部是越来越依赖,原来只是在这儿吃完了睡,有一天,竟然搬过来一个大行李箱。我问是什么,耗子说一个朋友帮忙托管一下,过几天就拿走。我气结:耗子你真是不见外,真把这儿当家了。

    好在耗子从不欠我的钱,有一次,他那般弟兄中的一个,借了我二百元钱迟迟不还,耗子不知怎么知道了,把那个高他一头的弟兄打得鼻青脸肿,教训说:你小子骗钱敢骗我干爸头上来。

    那一声干爸叫得似有血脉,温暖无比。

    耗子最终要回了钱。我男人说,别看耗子个头小,仗义啊,仁义啊。    4.

    爸妈买下的,是相当不错的住宅小区,120平方,七层高,住四楼。要说老爸老妈也算有福之人,清苦大半生,多年失散的舅舅却从天而降。十多年前舅舅去了国外,辗转流离,终于在四年前和国内的父母取得了联系。我也弄不清舅舅到底是贫是富,只见到他的苍老和清瘦出人意料。舅舅回国探过几次亲,于是爸妈一夜之间和华侨千丝万缕。爸妈买房,多多少少接受了些舅舅的资助,而舅舅每次回国,也要带些礼物给爸妈。

    老爸最喜欢的就是舅舅带给他的几本集邮册,戴着老花镜,摆弄起个没够。

    耗子仍是隔三差五地来我的美丽小吃部,大多呼朋唤友,个别窘困的时候,就听他张罗着卖手机,他跟我解释说:没钱就卖手机,然后逼家里人再给买。我心说:现在的孩子这个任性啊。

    一天傍晚,耗子正在我的小吃部是吃饭,忽然夺门就走,撒腿就跑,我猝不急防,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喊:站住,不许跑。我从柜台往外探身一看,两个警察冲着耗子逃离的方向边追边喊,还有两个警察径直往我的店里走。

    我一脸堆笑地迎上去,问他们吃点什么,警察问我:刚才从这儿跑出去的小孩儿是不是住你这儿?我正犹疑着怎么回答才恰到好处,只听到外面传来兴奋的声音:抓住了,这下又破了一个大案。

    我往门外望去,只见不远处,那两个警察铐住耗子正往回走,一脸邀功请赏的欢乐表情,我厌恶地收回了眼睛。

    门里的警察还在问:"他的东西呢?"我座在凳上心灰意懒地指了指炕边的箱子,屋里的警察走到门外询问了一会儿,回身取走了耗子的皮箱。

    我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过了半个多月,耗子的那些朋友又来我的店里吃饭,我顺便问起耗子的事,答说:耗子偷了几家的东西,后来被发现蛛丝马迹,顺手让人歹住了。我吃惊地问:耗子家不是有钱吗?他不是两爸两妈吗?偷钱干什么多危险啊?他的朋友听后不屑地说:耗子那钱都是偷的,他爸他妈离婚后,妈妈上外国打工去了,他爸爸根本就不管他,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他跟他爸妈还没你们亲呢。

    我听得呆在那里,半晌才问:那耗子现在呢?答说:不太清楚,可能要判几年吧,耗子没经验,一进局子里,什么都招了。好几个案子,估计快要送到xx监狱了,怎么也得十年。

    我男人在边上听得唏嘘不已,问:这孩子叫什么呀,是不是进去了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他的朋友一听,愣在那里,想了半晌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只是在qq上叫浩哲,就都叫他耗子,谁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呀。

    和男人议论起这事,仍是不住地感叹:耗子这孩子不坏呀,怎么,唉!新招的小服务员买东西回来,听到了问:是说耗子吗?我点点头,把经过大致说了,那个小店员啊了一声,说:对了,耗子前些天还托我保管一枝钢笔呢,说是让帮忙转给一个叫小青的小女孩儿,说她会过来取,我问他小青是谁,当时他还怪不好意思地说"过几天再告诉你",可打那以后,他就没来,这钢笔怎么办啊?

    我拿过一看,一管不菲的的金笔静静躺在雅致的笔盒内,盈手可握。我冥思回想,忽然记起耗子曾经忸怩而古怪的笑容。那黑色脸膛上,掠过的,料想是一抹青春吧,想到此,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我说:如果有小女孩儿过来,千万记得一定要把这支笔送给她,千万记得不能告诉她耗子犯事的事情。

    5.

    又过了半月余,老爸来电话叫我回去一趟,说是前阵子丢的集邮册找回来了,让我陪着去派出所取回来,我这才记起,前阵子,爸妈住的那栋小区,连续遭遇盗窃,好几家丢了东西,老爸丢了些钱到也罢了,最心疼的是舅舅送的那几本集邮册,也让人顺手牵羊了,为这事念叨了好几次,而今找回来了,倒也是件高兴的事。我于是陪着老爸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非常热情地做了笔录,然后告诉说过几天就可以把赃物领回去。

    几天后,老爸指令我再次去取,我走进派出所,那个25、6岁的民警依旧笑眯眯地接待了我,末了,有意无意地跟我说:最近派出所办公经费相当紧张,看能不能赞助一下,为破这个案子,跑了好多地方,动用了很多警力。我顺口问道:"谁干的呀。"民警忙回答,说是一个盗窃团伙,领头的叫耗子,刚满19,不过已经是个惯犯,做了好几起案子,比如偷手机,入室行窃,等等。

    我一听,呆呆怔住,心下顿觉凄然。

    回到家,跟老爸说不用惦记送锦旗了,人家派出所要钱,惦量拿五百还是送一千,把集邮册赎回来吧。老爸瞠目,我有些烦躁地说:钱你就别操心了,我出就是。

    6.

    我的美丽小吃部又照常营业了一年光景,中间换了好多个小服务员,疲于应付,好不容易到了又一年的春天,动迁令终于下达,我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动迁费用远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可是,我知道大局已定,争亦无益,看那些迟迟不甘心搬走的住户,不禁摇头一叹,乖乖地到郊区找出租房去了。

    搬家的时候,我忽然记起,吧台上应该有一管耗子的钢笔,可是任是问谁,都说不知道。

    不知不觉,耗子已经快从记忆里消失了,他与我的生活有什么相干呢?虽然他是我男人的干儿子,我是他的老姐。

    果然不出所料,房屋动迁大局已定,那些不甘心的人,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喋喋不休,可胳膊扭不过大腿。很快,那里扬起巨大的尘烟,颠覆土地。我的许多记忆,连同坍塌的砖墙一起被深埋地底。

    热火朝天的轰鸣中,老房区夷为平地,只短短的时间,那里便立起高楼大厦。那是一片新的繁华,触目惊心。

    有一天我打那里经过,极目望去,只见红色的贴面和莹碧的琉璃折射着恍如隔世的细碎阳光,如时间美丽的碎片。

    阳光下,一片璀璨的光芒照耀,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记忆潜伏。波澜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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