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菜篮子文集最新章节!

    妈妈究竟生过多少孩子,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老小,我现在有五个姐姐。

    妈妈正被缠脚的时候,妇女解放了,于是妈妈就有了一双解放脚。

    妈妈和父亲的结合是外公一手包办的,入了洞房才看清彼此的脸。父亲是有名的铁算盘,妈妈却是天生的糊涂虫,所以两人吵了一辈子,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大冤家。

    结婚好几年,妈妈都不孕,父亲千方百计打听谁家有多余的儿子,想领养一个,说头开好了,妈妈就一定能结出好多好果子来。然而就在此时,妈妈在一个清早在坡上干活时拣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抱回家来,在怀里捂了三天三夜,女婴活了。这便是我们的大姐。大姐的小嫩手,还真的拉开了妈妈生育的序幕,不过尽是些赔钱货,就是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来,父亲就骂妈妈把头给开错了。

    可是大姐还是被留下了,尽管她亲生母亲曾不止一次来求妈妈把大姐还给她,妈妈也曾无数次将大姐给送回去过,但是大姐都偷偷跑了回来。接着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都一窝蜂似地长大了,加上爷爷奶奶,一大家子人,吃饭都是问题,妈妈却死活不让姐姐们失学,为此没少挨父亲的骂。

    姐姐们上中学的时候,个个长得身高力大的,正是给家里挣工分的好年纪,父亲又逼姐姐们退学,妈妈疯了似跟拼命,要么就假装带着姐姐们去上工,半路上全给放到学校里去了,父亲就在后面撵,姐姐们兔子似地猛跑,父亲追不上,就回来打妈妈,那是在农业学大寨,父亲就那么当场举着铁锨将妈妈追得满地里跑,全村的人都看着呢,妈妈个矮,腿短,又是个解放脚,哪里是父亲的对手,不一會儿就给父亲摁倒在了地上,妈妈把胸脯拍得嘭响,说老娘当了一辈子睁眼瞎,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也要让女子们把书给念完。

    当时,父亲被妈妈的大义凛然吓住了,举在半空中的铁锨硬是没敢落下来。那一幕,成了我们村里所有人心目中伟大母亲的永恒记忆。后来除了大姐一个在农村外,其余的姐姐都走进了城市,每每说起妈妈当年的伟大壮举,姐姐们都止不住唏嘘。

    大姐天生跟书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妈妈怎么给作揖叫小祖宗她也没能念完小学。大姐很早就嫁了人家,不远,就在我家河对面。大姐很顾娘家,经常往回来“偷”吃的穿的,可是“偷”回来的东西往往被妈妈分作两份,一份偷偷给大姐的亲生母亲送去,大姐很是生气,可又心疼妹妹们吃不饱穿不暖,于是就接着往回来“偷”东西,妈妈就一如既往给大姐的母亲那里偷,两人就这样偷着偷着,我便出世了。

    我出生时,妈妈都四十多岁了,大姐说妈妈年轻的时候梳着一对大辫子,我实在想象不出妈妈梳辫子會是什么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总是短发齐耳,用两颗大大的黑卡子别在耳朵后面,乱乱的,头皮还脏。妈妈的身上还老有味。因此我很不喜欢妈妈,人家的妈妈都年轻漂亮,我的妈妈却有着那么一双脚,穿什么鞋都难看,还有她的手,给火烧坏了,跟鸡爪子似的。是的,妈妈的手给火烧过,那是妈妈给生产队当队长的时候,我们队上的幼儿园里突然发生了火灾,妈妈扑进火里救孩子,孩子救着了,妈妈的手却给烧坏了,伸不直了。

    我至今都不明白妈妈是怎么当上生产队长的,又不识字,还一双解放脚,然而一干就是好多年。也就是妈妈当那个该死的生产队长,给我的童年抹上了浓浓的灰色。老是忙。白天忙着带大伙上工,晚上还没完没了的开會,那个年月,會多得跟大便似的,我自己又不愿意睡,就在妈妈的腿边安个小板凳坐着,妈妈一边纳鞋底子一边给大伙开會,我不一會儿就睡着了,妈妈就将我往旁边的草垛子里一撂,开完會再去找我。

    妈妈当队长的日子也是跟父亲最冲突的时候,父亲坚决不让妈妈干那个狗屁队长,嫌不多挣工分还死耽误功夫,姐姐们也反对,就一起围攻妈妈,妈妈被围攻得急了,就扬起她那双解放脚,说没有共产党她的脚就永远解放不了,还说共产党的恩情比海深。

    那个时候,老有河南的来耍杂技,说耍杂技,其实是要饭,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吃的,妈妈是队长,得带头呀,父亲就看贼似地看着妈妈,妈妈就假装端了饭去猪圈里吃,等父亲不注意了再端着饭朝耍杂技的住处飞跑,可是次数多了还是给父亲发现了,父亲举着拳头追妈妈,妈妈一边跑一边说天下穷人是一家,最后被追上了,妈妈硬着脖子说老娘被罚饿一顿还不行吗?

    那些日子,妈妈总是每天走得最早,回来得最晚,走路总是一溜小跑,小鸡子似的倒腾着她的两只解放脚,一进家就忙着做饭,做好饭就忙着去喂猪,等她喂完猪回来,饭菜早给我们一窝狼崽子抢光了,妈妈就常常饿着肚子去上工。慢慢的,妈妈也长了心眼,做好饭先盛一碗,端到圈里去跟猪一起吃,圈又是跟厕所连在一起的,所以我就将妈妈跟厕所连在了一起。一提到妈妈就想起臭哄哄的厕所。

    我上小学时,开始嫌家里穷了。我是从我们队上的幼儿园里走出去的,当时一起入学的还有很多小朋友,天天手拉手去学校,小朋友的兜里总是装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我没有,就回去跟妈妈闹腾,妈妈说买不起,再说家里那么多张嘴,跟狼似的,多少水果糖也不够吃啊,我哪里肯答应,哭闹着不肯去学校,妈妈就天天给我做菜团子,揣在兜里,去学校吃。尽管菜团子远远比不上水果糖体面,但是总算不再两手空空去学校了,而且妈妈做的菜团子很是好吃。我上大学以后,一从学校回去就让妈妈给做菜团子吃,可是妈妈忙活半天,我也皱着眉毛咽不下去,这个时候妈妈总是手足无措地站着,说她老了连饭都做不好了。

    升初中后,我知道跟家里要穿的了,可是那时正是姐姐们上中专念大学的时候,钱紧,妈妈老让我穿她给做的布鞋,我嫌难看,就使劲跟妈妈对着干,常常是妈妈刚赶了一夜给我做好一双新鞋,我第二天就穿着专门去水沟里踩水玩,所以我的鞋总是坏得最快,妈妈一边给补鞋一边骂我的脚上长有燎牙,會吃鞋。上初二时,我们班的一个同学穿了件花衣裳,好看得很,我就回去跟妈妈要,妈妈不给买,说没钱,我哭了好几天也白搭,一生气,就去吃老鼠药,可惜被妈妈发现了,我就使劲朝河边跑,想跳河,妈妈踮着解放脚追我,我专挑路不好走的地方跑,妈妈被绊倒了,趴在地上使劲叫我小祖宗,我回头一看,呵呵乐了。那天我在河边转悠了一天,妈妈就在旁边守了我一天。不过,那事儿好象妈妈很快就给忘了,从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

    进入高中,我开始住校,家里好点了,二姐三姐都已经工作了,我开始恨妈妈把我生得不漂亮了,没人追我,还把我生得跟她一样,天生爱哭,动不动就两汪眼泪。

    是的,妈妈爱哭,不过从不流出来,总是清亮亮地包在眼眶里,包不住时就拿手巾擦,所以妈妈的眼睛老早就给擦坏了。我们那里农村家家户户都喂猪,年底杀了好过年,可是我们家的猪总是杀得最晚,妈妈给拖的,一说杀猪她就两眶眼泪,到腊月跟前了,不杀不行了,只好把杀猪匠给请来了,妈妈一见杀猪匠来了,就朝屋里躲,结果,猪在外头号叫,妈妈在屋里跟着哼哼。

    妈妈还天生不會说谎。那个时候,别看家里缺钱,可是农具倒很齐全,老有人来借,明明在家里放着,父亲却说没在家,说早给人借走了,这个时候,妈妈往往举着农具走出来,说没被借走,在家呢,结果来人扛着农具高高兴兴去了,父亲跟妈妈却又干上架了,干得多了,妈妈就有了对策,让那些借东西的等父亲不在家时再来,可是那些借东西的人偏偏不配合,总是把农具使坏了才还回来,往往是妈妈还没修好,就给父亲发现了。

    九六年,三姐得了肠癌,要手术,医生说生死不保,就把妈妈接去了,一路上,几个姐姐反复教妈妈骗三姐说不是癌,是息肉,小手术,可是一见三姐妈妈就变了,抱住三姐放声大哭,说女子呀,你咋得了这种绝症呐?一句话,三姐死活不肯上手术台了,不过最后还是听了妈妈的,乖乖地做了手术,说看在妈妈实话实说的份上。九七年三姐再次复发后,在床上跌滚,我们都劝三姐要挺住,说她會好的,妈妈张嘴却说,女子呀,你实在不行了就走吧。一句话让三姐哭得死去活来。最后三姐走了,是服毒,我们很气愤,要跟三姐夫算帐,被妈妈阻止了,妈妈说算了,说三姐夫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上大学时,脾气越来越跟父亲一个德性了,倔,还不爱说话,两片嘴皮子总是顽强地闭着,很不讨同学们的喜欢,我就更恨妈妈,嫌她给没给我生一副柔弱可人的好脾气。大学就在我们汉中,不远,每周末都能回家,我进了门也不叫妈,漫不经心甩着包说我回来了,妈妈就乐巅巅跑出来去给我端好吃的,第二天走时也不叫妈,拿了包说我要走了,妈妈就忙着给我取生活费。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进母校教书,我对母校深恶痛绝,因为我在那里早恋过,被罚请过家长,还挨过打,所以就偷偷告诉妈妈我要去北京闯,妈妈大睁眼睛问我北京在哪儿,在妈妈眼里,毛主席跟周总理住过的地方肯定遥不可及,远在天边,我说不让我去我就寻短见,再吃老鼠药,或者去跳河,妈妈怕了,背着父亲给了我三百块钱,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着我要结婚了,远嫁北京,妈妈一句话不说,就是擦眼睛,想跟老公说说话,可是语言不通,就那么默默地拉着老公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我和老公走那天,在二姐家大聚會,也就是为我们饯行,妈妈看不出难过,木木地,最后也没送我们,一个人留在楼上,后来姐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们回来时妈妈已经哭瘫在地上了,说一下子走那么远,将来生孩子咋办呐?

    我结婚后,第一次给妈妈寄了1000块钱,妈妈捧着钱团团转,说这么多钱,怎么花得完?我打电话回去,妈妈的耳朵不好使,老听不见我说什么,父亲就夺了电话,骂妈妈浪费我的电话费。后来在给二姐打电话时,二姐说妈妈很是羡慕人家能收到女儿的来信,我就开始给家里写信,可是总是无话可说,老是那句我很好请二老放心请二老多保重。

    我寄回去的钱妈妈都舍不得花,存着,说等将来我生孩子她好来北京看我,可是婚后由于我身体不好,一直没要孩子,妈妈也没能来成北京。妈妈知道我身体不好后,老让姐姐们转告我别背包袱,说會好的一定會好的,说如今医学这么发达。后来姐姐们告诉我,妈妈做梦都想到北京走一趟,看看天安门,可是怕给我添麻烦,还说她的一双解放脚會给我丢脸的,让我公婆看不起我的。

    婚后,我跟老公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甜蜜,就没想过要回老家,九九年夏天,二姐在电话里说篮子你该回来看看了吧,我这才想到回去。回到老家那天,妈妈拄着拐棍站在村口接我,我第一次见到妈妈拄拐棍,吓了一大跳,说妈妈你怎么老了,妈妈笑了,说傻女子,你都多大了?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第一次发现妈妈头发白了,背弯了。回到家后,妈妈无意挽了一下裤腿,我发现妈妈的腿细得跟麻杆儿似的,我惊叫起来,说妈妈你的腿怎么那样?妈妈平静地笑了,说她的腿不是一直就这样吗?我蹲下身子,摸着妈妈麻杆一般的腿,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里却百般感慨,妈妈用她这样的一双腿,养大了我们那样一窝孩子啊。想着想着,泪水就止不住在心里涌流。

    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妈妈去医院检查身体,风湿性心脏病,医生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药不离身。接着姐姐们都赶回来了,妈妈当场提起了给她缝寿衣之事,说我回来一趟不容易,姐姐们都很奇怪,曾多次跟妈妈商量给她缝寿衣的事,都被妈妈反对了,这次妈妈怎么主动要求了呢?现在想起来,妈妈那时已经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了吧,可当时我们只顾沉浸在姐妹重逢的喜悦中,谁也没在意妈妈。

    说缝就缝,头一天去买布料,第二天就给给请来了裁缝,那是周末,姐姐姐夫和姐姐们的孩子都来了,很是热闹,可是忙怀了妈妈,天天变着花样给做好吃的,只是那时我们都远离了农村,口味都变了,特别是姐姐们的孩子们,都叫着说妈妈做的饭难吃,我不说什么,但总是吃得很少,妈妈看在眼里,不停地抹眼睛。吃完饭我们姐妹在屋里玩麻将,谈天说地,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着洗碗,小山似的一堆碗。

    缝完寿衣我就要走,妈妈也不挽留,只是说知道我在北京城里时间长了,回来住不惯了,委屈我了。走的时候,天下雨,我直接把车叫到了家门口,车走了好远,妈妈还在后头跟着,当时我一心想着和老公相见,归心似箭,就胡乱朝妈妈挥了挥手。

    回到北京后,我只给妈妈打电话报了个平安,之后,就一直没跟联系,直到十一前夕,再往家里去电话时,父亲说妈妈早在一个月前就走了,当时,我一句话没说,放下电话,只有一个念头,回去,看妈妈,可无奈已是晚上,我倒在床上,等着天明。

    那一夜,我没合一下眼,眼睁睁望着窗户,盼着天快些亮,第二天醒来,我满嘴亮泡,嗓子也坏了,说不出话来,这是我以前和后来从来没有过的。我直奔火车站,买票回家。坐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后,我终于回到了家乡。村口再也见不到妈妈在那里迎我的身影,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径直扑向妈妈的墓地。妈妈静静的躺在那里。我跪下去,想着三十多年来我从来不曾为妈妈做过一次饭梳过一次头,甚至是给倒过一杯水啊,我泪如洪流。父亲闻讯赶来,将我拉回了家。父亲交给我一个红布包,说是妈妈留给我的,我打开一看,却是我寄给家里的所有信件,其实还不足十封,而且每封信的内容都超不过八十个字,我捧着信,再次泪如雨下,第一次对父亲大发脾气,问他为什么妈妈病危时不通知我,父亲说不光没通知我,连姐姐们都没告诉,妈妈说她反正到岁数了,该走了,再说她一天两天咽不了气,让女儿们都回来守着她,那多耽误功夫。

    从那,我就改变了对妈妈的称呼,每当单位同事说起自己的母亲时,我总是妈妈长妈妈短的,同事们都笑我矫情,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叫妈妈,可是我知道,这份矫情,我这辈子是挣不开了,挣不开了。

    今年清明,给妈妈立碑,恰值下雨,我穿得很少,姐姐们怕我被冻坏了,都劝我去父亲的住处暖和,等完工了再来给举行仪式就行了,我没去,我一直在冷风里站着,从清早八点站到了天黑,嘴唇冻紫了,脚也麻麻地。完工后,给妈妈磕头,姐姐们都让我免了,要架着我离去,我咆哮着说我要给妈妈磕头,我要给妈妈磕头,姐姐们都给吓坏了,纷纷往我跟前的地上铺雨布,我扯开雨布,一头跪在泥水里,脑袋在泥水里撞得砰响,给妈妈磕了三个头,用尽了我一身的力气。

    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我去家门口的菜市场买菜,回来时看见一对母女,手拉着手一起走,我忽然心里软软地,就跟在她们身后,一直跟了半个多小时,母女两同时转过脸来,瞪着我说,你老跟着我们干吗?我看着她们,愣愣地,唤了一声:妈妈。

本站推荐:穿越成反派要如何活命凤帝九倾重生最强女帝嫡女归读心医妃唐可心赵洞庭颖儿明天下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军火妖妃娘娘嫁到:陛下,好生伺候!

菜篮子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菜篮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菜篮子并收藏菜篮子文集最新章节